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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紅土的饋贈》被礦場包圍的村落

被紅土與鎳礦礦場包圍的陀羅布魯村(攝影:李容渝)。

家戶門口放置的藤工藝品(攝影:李容渝)。

文:揚子墨、李容渝;採訪協力:迪拉米里

從東南蘇拉威西省(Provinsi Sulawesi Tenggara)的首府肯達里(Kendari)市開車約一個半小時左右,就可以抵達陀羅布魯村(Torobulu)。這一段柏油路被良好維護,兩旁不時可以看到當地農民種植的西米、腰果樹以及家戶門口擺放的藤椅等藤製品。

藤工藝是當地主要居民托拉基(Tolaki)人的重要文化,傳統上,他們主要依賴在森林內輪墾維生,直到1980年代蘇哈托政府推行綠色革命,來自南美的腰果,成為他們重要的經濟作物。

不過在東南蘇拉威西的群山中,我們看不見腰果樹像傳統作物一樣被種植在森林內的輪墾區。

為我們擔任嚮導的Dadang也是托拉基青年,在介紹當地文化的同時,他略帶失落地補充:「只要看到園子裡有腰果樹,那你就可以肯定這是一戶托拉基人。不過隨著氣候變化,腰果樹越來越少了。旱季的酷熱烤焦了花,我的村子里,最近四年都沒有結果,而一旦下雨,落花也會導致結不出果實。以前開車經過這條路時你還可以看到更多,現在要看到腰果樹你必須走進更深的山區」。

蘇拉威西及本系列文章提到的地點與鎳礦資本(製圖:孫窮理)。

擴張中的礦場

陀羅布魯村內,鎳礦開採區域超過了400公頃,除了面積大,離村莊也非常接近。村內房屋主要沿著海港路(Jl. Pelabuhan)而建,而開採區域主要在道路東側,曾經是林區的土地中,並向西一直延伸至道路旁房屋的後院。

沿著道路走,可以從房屋的空隙中看到成片的裸露紅土,甚至有家屋門口還堆放著挖掘出的土堆。這樣的景觀交錯常讓人懷疑這裡是先有紅土鎳礦還是先有村落。

房屋旁到處可見的紅土堆(攝影:揚子墨)。

翻看此地的衛星照片,礦場在這十多年間的擴張與收縮被一覽無遺。

陀羅布魯村與礦場的變化

2011年,陀羅布魯村東側就經歷了第一次鎳礦開採,當時的主要挖掘區距離村莊最近的房屋,仍有大約400米的直線距離。村東側的其它土地雖然已被運礦路貫穿,但仍然有不少森林區域。下一張衛星照片是2017年,此時礦業活動似乎停止了,原本的挖掘區已經重新種上林木。

在這段期間內,2014年印尼政府宣布禁止鎳礦石出口,以發展本地下游冶煉工業。此後幾年內,鎳礦開採量大幅下跌,2015年的開採量僅有2013年的不到30%。反映在陀羅布魯村則是舊採礦公司的退出以及土地復墾,重披綠色。

但好景不常,2017年也是印尼重新開放鎳礦出口以及下游冶煉廠大規模開始投產的時刻。從此開始,對於鎳礦石的需求年年攀升。2022年的衛星圖中,陀羅布魯村東側已經完全變成了棕黃色,彷彿一顆顏料彈,在經歷短暫的收縮後,積累了更大的能量瞬間爆開。這一年,全球電動車銷量突破1,000萬輛。當時電動車所用的電池,超過一半需要鎳礦作為主要原材料。

鎳與電池

鎳礦在車用電池的應用,主要是使用「鎳鈷錳酸鋰」作為正極材料的「三元電池」,不過「三元電池」在安全性等問題上,仍存在一定疑慮,未來的發展也還有待觀察,條目:〈鎳在電池上的應用

更多的冶煉廠在投產,電動車市場也越來越龐大。礦場的擴張並未中止在2022年的規模。2023年中,擁有礦場的礦業公司Wijaya Inti Nusantara(以下簡稱WIN公司)將目光瞄準了村莊北側。那些腰果樹林下,只要挖開幾公尺,都是紅土與鎳礦。

村民們無法忍受礦場繼續擴張,擔心礦場接下來會逐漸包圍整個村莊。印尼政府頒發給WIN公司的採礦許可範圍廣達1,931公頃,涵蓋陀羅布魯村的東南西北所有方向,連村莊居住區都在其中;以過去三四年來的擴張速度來看,WIN公司有可能將陀羅布魯村完全變成礦區。

2023年8月,村民掛起了布條,拒絕WIN公司繼續在居民房屋附近開採。但採礦公司和地方政府都無視他們的訴求。9月25日,雙方在村莊議事廳舉行了會議,對於村民不要繼續在居住區附近採礦、並修復被破壞水源的訴求,WIN公司並未接受。

會議僅僅2天後的9月27日,WIN公司的8台怪手重新開進村莊北側的林區挖掘。憤怒的居民們拿著抗議布條衝進採礦場,阻擋怪手。

被傳喚的居民

整個採礦活動其實沒有完全停止。在採礦過程中,通常會有多個礦坑同時開採,當我們抗議時,我們只是讓位於三號十字路口附近的礦坑停工,整體來看,礦山的生產活動還是在繼續。

我們只在懷疑存在問題的礦坑附近,才會嘗試阻止開採作業。而在其他區域,開採活動仍在進行。我們阻止那些距離道路和居民區較近的礦坑開採,最近的地方距離路邊只有約5公尺。公司舉報我們擾亂採礦作業,但他們沒有提到他們正在附近的居民區採礦。

陀羅布魯村村民與環團的人員(攝影:李容渝)。

LKW曾在陀羅布魯生活了33年,目前在其他城市工作。他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了陀羅布魯的礦場擴張與污染問題,並與村莊朋友聯絡後返鄉參與抗議,他認為抗議僅阻止了少數新礦坑的開發,並沒有影響公司的運作。

儘管如此,WIN公司迅速報警,向地區警察局舉發村民阻止開採。後續,2023年11月20日,8位村民收到警方的通知單,被傳喚至警察局進行調查,LKW也是其中之一。根據村民的說法,WIN公司在近期又提高層級,向省級警察局舉報,這次人數多達32人。

居民對WIN公司的控訴沒有下文,倒是他們抗爭被告卻非常有效率,使得WALHI懷疑當地政府和軍警,已經成了採礦的靠山(攝影:李容渝)。

AF同樣是第一批被傳喚的8人中的一員,他在陀羅布魯生活10年,從事機車維修工作,機車行就位於新開闢礦區的旁邊。他帶著我們從自家後院走進採礦區,步行幾分鐘後,我們就看到土地上被挖掘出了一塊類似建築地基的區域,深度大約2米,表層的土壤偏黃色,而挖掘後暴露開的土地則偏向紅色。挖出的土壤在旁邊堆成了一個小山丘。同行的居民告訴我們,WIN公司的怪手只在此地挖了半天時間,這裡卻已經面目全非了;AF強調:

我們拒絕是有根據的。必須記住,WIN公司的做法不符合《採礦法》:採礦區距離住宅區和道路太近了。採礦最初導致沿海海水被污染,但最近連村民的水源都受到了污染,並且乾涸。WIN公司摧毀了一切。這就是我們戰鬥的原因,因為他們不遵守法律。我們的環境也遭到破壞;有居民抱怨,家附近採礦活動的震動導致他們家的牆壁已經裂開。

WALHI(Wahana Lingungan Hidup Indonesia,印尼環境論壇)的東南蘇拉威西分部是協助陀羅布魯村民反抗採礦擴張的主要社運團體。在村民抗議WIN公司擴張礦場時,WALHI也在調查,他們發現該公司除了對村民生活造成影響之外,還超出採礦許可範圍,侵入了海邊的紅樹林區。

2023年10月,WALHI向印尼環境與林業部舉報,但至今沒有獲得回覆,反倒是村民先被WIN公司舉報。WALHI東南蘇拉威西分部主任Andi Rahman認為,WIN公司一定獲得了當地政府和軍警的背後支持:

當地政府似乎在偏袒公司,他們發布了一份建議聲明,允許WIN公司繼續開展其活動。事實上,我們的研究表明,WIN公司的活動不再符合《採礦法》、《環境法》和環境影響評估的規定⋯

政府的責任在哪裡?我認為,執法人員應該立即採取行動,但並沒有。如果我們進一步探究,誰才是幕後黑手?肯定有政府、警察或軍隊的支持,這是我的假設。

這就是為什麼當WIN公司向警方舉報陀羅布魯的32名居民時,我們懷疑他們試圖將居民定為犯罪,以阻止他們反對採礦活動。這是警察和軍隊在干預衝突的跡象。

雖然無法肯定,但Andi Rahman根據自己的經驗認為,這次警察的處理方式並不符合常規,過於有效率。他認為一般情況下,公司要報警處理類似問題時,需要多次報警、跟警察往來才可能讓案件被受理。但是陀羅布魯村的事件中,WIN公司的報案立即就被警察受理了。

陀羅布魯村民與WALHI的討論(攝影:李容渝)。

此外,在村民拍攝的抗議影片中可以看到,在村民與WIN公司人員發生爭執時,現場有多位穿制服的警察和軍人,他們大多與WIN公司人員站在一起,其中一位身著綠色軍裝的男性在阻止村民拍攝。

12月17日,在我們前往肯達里市拜訪WALHI時,也正好遇見了二十多位陀羅布魯村民。他們正聚集在WALHI的辦公室,尋求律師的協助,這對他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經歷,面對警方的調查,他們只能在不安中徘徊等待。

WIN公司試圖透過報警來恐嚇村民,但這策略的效果尚未可知。在我們的對話中,一位村民表示,如果WIN公司繼續在他們的住宅周圍採礦,他們依然會採取反抗行動。

不安全的水源與學校

這並非是陀羅布魯村民第一次嘗試反抗鎳礦場。

Ayu出生在陀羅布魯村,大學畢業後回到家鄉的社區健康服務中心工作,目前是一家蛋糕店店主。她回憶道:

2019年左右,WIN公司就在村民房屋附近以及當地小學操場上採礦。我是當時反對的人之一。

當時我們對這家公司採取的行動還沒有這次那麼大,公司遊說學校,嘗試在小學周圍挖地,我們拒絕了。因為這樣會導致孩子們接觸採礦粉塵,對他們的肺部不好⋯後來學校和公司達成協議,公司將在礦區周圍建造圍牆,避免兒童前往採礦區。

公司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被允許在學校場地上採礦。圍牆建好了,但是地面開挖之後,土壤的質量變得更差、更不穩定,所以學校後面開始發生很多山體滑坡。結果,圍牆也被損壞。直到今天,那道圍牆還沒有被修復或更換。恐怕孩子們越過柵欄到礦坑玩耍就會有危險。

2019年的行動是相對平和的,回憶起當時的情況,Ayu提到,村里很多人都對學校的狀況,以及孩子們面臨的危險感到擔心,所以一些村民來到礦區,質問公司為什麼要堅持在學校後方挖掘;村莊邀請反對的村民和公司代表,在村莊辦公室召開了一場調解會議。那次會議中,Ayu和其他村民表達了擔憂,但沒有任何討論結果,WIN公司繼續照常挖掘,小學也沒有被遷移。

挖掘迫近村莊,不僅影響著學童的安全,也破壞了村莊的水源。村民依賴溪流和泉水來維持生活,過去,在當地小學的後方,也就是WIN公司2019年開挖的所在地,曾經有一條小河Oppo,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即使在漫長的旱季,河流也未曾斷絕,但我們跟隨Ayu等村民繞過一片樹林來到小學後方。這裡如今是一片棕紅色荒漠,土地已經被挖除大約兩三個人的高度,上面遍佈怪手的車痕。

在查看小學後方的礦場時,一位村民給我看了他的手機截圖,那是2019年的一則新聞,標題是「國家反腐委員會和省長都對小學旁邊有鎳礦開發感到震驚」,刊登在地方媒體的網站上。然而,現在這篇新聞已經從網站上被下架,所謂省長和反腐委員會的「震驚」,也不了了之。

失去舊有的自然水源後,村民們不得不更依賴WIN公司提供生活用水。現在,鎳礦開採區中心有一處人工建造的簡易水庫,被稱為cekdam,是村莊一半地區的水源。不過,這與其說是一個生活用水水庫,倒不如說更像是挖礦過程臨時挖出的水坑。

陀羅布魯旁,被稱為cekdam的「水庫」,看起來就是一個因開礦挖出來的水坑(攝影:李容渝)。

我們來到水庫旁邊時,有三台怪手和兩輛運礦車正在水庫邊約10米距離的地方挖礦。水庫邊僅有一個細長的水管,懸掛在生鏽的鐵架上,延伸至池中取水。岸邊沒有任何植被或對水源的保護措施,採礦過程中的塵土、碎石隨時會滾進水庫中。道路上,取水車來來往往,這塊臨時的水庫也正在逐漸乾涸。

因為2023年降雨不足,村民們希望WIN公司擴大水庫深度和範圍,提供更多水源。儘管表面上公司答應了,村民們和在現場觀察的我們,都看不到任何水庫的工程。

不能相信公司、也不能相信地方政府,這是許多村民在過去幾年的經驗裡總結到的。也因為這樣的認識,陀羅布魯村的居民這次不再寄希望於在村莊會議中與公司協商,轉而採取更直接的反抗行動。Ayu認為,村民並不是徹底反對採礦,而是對於如今的採礦做法強烈不滿:

如果採礦公司做出一些努力來修復所造成的傷害,也許我們會更能接受採礦活動。但正如我們所見,他們只是任其發生。現在我們對採礦一團糟的工作原理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所以我們現在更加堅決反對這種做法,因為我們意識到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們必須捍衛我們的家鄉。

被分裂的社區

正如大部分面對爭議的社區一樣,陀羅布魯的村民也並非一致地反對礦場擴張。

除了站出來公開抗議的數十位村民外,大部分居民只是保持沈默。AF認為反對採礦的居民仍然佔多數,只是他們被迫保持沈默。因為每家每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成員在礦場工作,一旦公開表達反對,他們面對的可能是工作不保,失去收入來源。這導致在公開的印象中,社區內支持採礦的聲音多於反對採礦。

即使是站出來反抗的居民,也需要面對家裡親戚的壓力。而這些壓力是相對隱晦的,Ayu提到,它可能是家人間的一句「你太參與其中了」提醒,也可能是親戚的不高興的臉色。礦場帶來的衝突會進入居民私下的生活中。

按照印尼的法律,採礦公司負有責任將採礦收益的一部分貢獻回饋週邊社區,可能以基礎設施建設或現金、分成等各種形式。在陀羅布魯,WIN公司選擇了最簡單的回饋方式—現金。回饋金給村長,再分配至每家戶,平均每三個月有30萬印尼盾,約合600台幣。

雖然金額不大,但在缺乏工作機會的蘇拉威西東南鄉村地區,它足以吸引一部分居民支持採礦。除此之外,前文提到小水庫的供水,也被優先給予支持採礦的村民。AF說,有一位公開反對採礦的村民前往取水,卻被公司拒絕。WIN公司也正在威脅要取消反對採礦村民的回饋金,試圖更進一步孤立參與抗議的村民。

於是,本來應該是回饋社區的責任金,卻反而被採礦公司用來分裂社區。在陀羅布魯村,為了避免與支持採礦的村民發生衝突,我們不是藏在汽車內移動,就是繞行家屋後面的小路,儘量不出現在村莊主路上;當然,儘管許多村民因為在礦場工作而支持採礦,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不同意見。

在村民家採訪時,一位穿戴WIN公司制服的工人悄悄進入,他是一位卡車司機,向我們分享了他遭遇的勞動問題。東南蘇拉威西省的最低工資為2,750萬印尼盾(約5,500台幣),而他的每月工資,連同各種獎勵和加班費約為2,800萬印尼盾,略高於當地最低工資標準。

相比於其他薪資難以達到最低工資水準的傳統工作,這份工作的薪水高上不少。但問題在於,WIN公司沒有與工人簽訂勞動契約,拿不到薪資單、不知道自己的工資如何計算出來,以及是否合理。

這也意味著公司可以隨意開除工人,不論是因為反對採礦,或單純為了節省成本。此外,公司並不按照規定,為工人提供安全保護用具,例如安全帽。跟我們討論的工人提到,上一次公司發放安全裝備還是在三年前,但按照他的經驗,這些安全裝備應該每6個月就替換一次。

海洋游牧民族巴喬人和漁村(攝影:李容渝)

傳統生計受到影響,模仿挖礦的動作,也融入巴喬人兒童的遊戲裡(攝影:李容渝)。

礦場的存在不只影響礦區附近的村莊,採礦產生的廢棄物、廢水還會影響下游的海洋和漁民。在陀羅布魯村,特別的是,這裡海邊生活一群特殊的海上民族—巴喬人(Bajau)。他們是天生的潛水好手,也被稱為最後的海洋游牧民族。

從陀羅布魯村出發,向著海邊驅車10分鐘,我們便陸續看見了不少搭建在水上的房屋。一位漁民告訴我們,他也很擔憂鎳礦場廢塵土進入大海的問題,這會減少臨海地區魚類的產量,讓他們不得不前往離岸邊更遠的地方捕魚。過往,如果順利的話,他每天可以捕獲50公斤左右的魚,而2023年,每天只能捕獲約20公斤。

可惜的是,我們的採訪無法再繼續。聽到採訪內容涉及鎳礦場,附近一位女性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她大聲喊到:「這裡沒有問題,我們都很好。如果要討論礦場的問題,請去採訪其他人,不要來問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並不知道。同行的嚮導Dadang認為,因為礦場的存在,漁村內部關係也變得更緊張了。

被否認的森林文化與沈默的村莊

蘇拉威西島是一座覆蓋著熱帶雨林的島嶼。巴喬人依賴海洋,此地生活著的托拉基人和瓦沃尼人(Wawonii,主要生活在鄰近的瓦沃尼島)則依賴森林農業維生。WALHI蘇拉威西東南分部也在同時協助瓦沃尼島的居民抵抗採礦場。主任Andi Rahman認為森林農業在政府眼中被忽視:

居住在森林附近的人利用森林的土地,因為森林就是在他們家的ㄧ部份;在瓦沃尼,這就是他們的傳統習慣。所以,那些被政府視為森林的土地,實際上,是居民的耕地。

如果政府官員足不出戶,從衛星圖上查看當地的土地分佈,便會輕易地認定那些綠油油的地區是森林。事實上許多土地已被社區用於種植丁香或腰果。根據印尼法律,一塊土地用作種植用途一定年限後,就承認社區對土地的使用權;法律上尊重這種基於文化傳統對土地的傳統使用權利。

然而,遺憾的是,當地傳統生活方式下,對森林的依賴與使用沒有被政府所承認。於是,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指定為森林區,不屬於社區。當礦業公司要進入時,這些林區也就自然被優先劃定給了採礦事業。

瓦沃尼島居民遇到的問題就是如此,雖然森林土地已經被社區使用,礦業公司理應徵收、購買這些土地才能開礦,但因為它們被劃定為森林區,所以公司直接從政府獲得了許可,便可以無視社區的意願進行開發。

更何況,瓦沃尼是一個面積僅715平方公里的小島,根據印尼《沿海地區和小島嶼管理法》,這種小型島嶼因為生態脆弱本就被禁止開發會造成污染的礦業。

這些問題背後是長期的不平等,蘇拉威西東南部,甚至整個蘇拉威西島在印尼都是被邊緣化的地區。托拉基人直到100年前都在森林中游牧輪墾,過著與爪哇島農民不同的生活。但是現代國家建立後,他們立刻陷入國家法律管制中,包括森林區域在內的空間區劃。

Dadang認為,直到現在,國家發展項目都將弱勢地區邊緣化,不考慮當地文化,採礦業則是一種基於全球需求的國家利益,並不考慮當地的利益。

鎳礦開發的衝擊

關於鎳礦開發對於蘇拉威西社區與環境造成影響的整理,參閱條目:〈鎳礦開發對蘇拉威西社區環境的影響〉。

離開陀羅布魯後,我們一路向北,來到了北科納韋縣(Konawe Udara)的社區,這裡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景觀。龐大的礦區在眼前展開,淹沒吞噬了原本的村落,舊時的學校已經成為黃土中的廢墟。

村民被遷往礦場深處生活,然而,我們抵達那裡時卻看不見人煙,只有被染上塵土的一棟棟房屋。相較於陀羅布魯,這裡是更沈默的、無聲的村莊。支持或反對礦場在這裡已經成為假命題。因為傳統農地都被破壞,海洋已被染成黃色,生活下去唯一的辦法便是依賴礦場,只能為公司工作。

「不論喜歡與否,他們都成為了這家公司的一部分。」Andi Rahman指著地圖告訴我們,採礦在此處已經造成了災難,但當地人卻已不再可能反抗礦業。

在礦區上方是一片森林地區,生活著許多特有動物,如Anoa(倭水牛)。當山脈中的礦石正在被挖走,森林也不再存在,所以當下雨時,土地很容易就會自然地向下移動。2019年,這裡發生了山崩、土石流,多棟房屋被沖走。當地人曾經生活在山腳下,但他們也只能放棄了自己原本的家。

他們還能做什麼呢?這已經無可挽回了。
 

森林不再存在,山崩、土石流淹沒家園,礦業災難使一切無可挽回(攝影:李容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