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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的重聚 海筆子新劇,3/23重回帳篷異世界

海筆子成員在糖廍公園搭帳篷,準備〈樟腦震盪時代──來自人與人偶的詩劇〉的演出(攝影:王子豪)。

對世界感到難耐的時候,有的人會建築堡壘保護自己;有的人會自願失憶,讓自己不那麼難受。「海筆子」則是搭起一座帳篷,在帳篷裡面創造一個異世界,突兀地矗立出在文明社會中,成為一個對著觀眾敞開、而對著現實挑釁的結界。

重逢

睽違五年多,這座帳篷將再度搭起,2024年3月23日起,「海筆子」〈樟腦震盪時代──來自人與人偶的詩劇〉將在台北萬華糖廍文化園區,為期一週的六場演出。

從上個週六(3/16)搭篷開始,從騎著三輪車的小朋友、到出來曬太陽的街坊鄰居,或是遠觀、或是走近翻翻傳單,無一不被這座陡然出現在空地上的圓頂帳篷勾起好奇。

搭篷前一天,我與海筆子資深參與者林欣怡約在永樂市場旁的咖啡店,抓著他在工作與排練間的一小段空檔,詢問著帳篷劇與這次的演出。

海筆子這次也將搭出那座半徑6公尺、高近6公尺樓的圓頂帳篷。帳篷內是木工打造的舞臺、觀眾席…等。強烈的「手工感」,是海筆子帳篷劇高度辨視性的獨特外顯風格之一。

但帳篷劇的本質,並不在「圓頂帳篷」這樣的形式。

林欣怡回憶,像是2012年在南投清流部落、廬山部落、以及新北溪洲部落演出的〈孤島效應──過客滑倒傳說〉,使用的就是台灣戶外流水席常用的接龍帳;而2006年演出的〈野草天堂〉,則選擇在樂生療養院的中山堂(已於2008年的樂生強拆後拆除)、及中正紀念堂的實驗劇場,進行室內的演出。

形式當然是能被打破的。那麼除去帳篷後的「帳篷劇」,會是什麼?

帳篷劇的出身

在同樣是海筆子成員羅皓名的文章〈關於桐島聰、東亞反日武裝戰線與「1968」的末路〉也處理到了1970年代,日本安那其青年以「流民」作為連結主體的實踐;這種從行動者主體焦慮出發的行動,與戰後初期以大結構論述支撐的左翼路線的不同;而「帳篷劇」是對此的一種「反應」。

進入集體的場域

海筆子主要倡導者之一的櫻井大造,用「帳篷場」的概念,來描述帳篷劇的本質。

櫻井大造認為,人類的「集體」是通過「武器」形成的,透過戰爭(武器的交流),再生出各種類型的「共同體」,而大都市的民眾基本上都是從共同體被驅逐而來的「流民」,在「國民國家」解體的流向中,正化為一個個「群」,他把大都市視為「群島」;櫻井大造認為,最迫切必須面對的,是這樣的「群」,是否可以不通過武器的交流,抵達「集體」的道路?問題;而「帳篷場」則是對此的一種實踐。

這個說法太玄妙了。林欣怡試著給我的一種解釋:帳篷劇試圖討論個人和集體,如何面對現在的社會和歷史。但個人都是孤立的,所以透過帳篷,把包括演員在內的觀看者,拉進一個世界。可以說,在帳篷劇中每一個的場景,也都是小小的帳篷;而實體帳篷,則是一種容易進入的具象方法。

海筆子的帳篷,是日本帳篷劇「野戰之月」的成員遠藤弘貴設計的,主結構由零件化的數條木桿,以三角結構擴張組成。除了搭建完成後的帳篷,有把人留在裡頭的吸引力外;在搭建方式上,也極大化的降低了技術與體格門檻,讓有意願的人,都有條件參與。

多重非線性的世界

長年觀察會發現,許多新朋友走更近海筆子的第一站,是在看完演出後、留在帳篷內的吃吃喝喝與聊天;如果有進到第二站,就是在拆台、或下次演出時,捲起袖子,參與帳篷的拆除與再次搭建。這次的劇名叫〈樟腦震盪時代──來自人與人偶的詩劇〉。但要如何介紹這齣戲?有很多的人偶,是偶劇嗎?「不是」;會介紹台灣與樟腦的歷史嗎?「不會」。那的主題倒底是什麼?我和林欣怡相視苦笑著。

帳篷劇當然還是有「劇情」的,但劇情往往非常破碎,甚至經常有前後「矛盾」的情節。我看過數次帳篷劇,清楚記得存在有數次震撼到我的段落,但無回憶出或轉述任何一段「劇情」。套用林欣怡在紀錄片〈大帳篷──想像力的避難所〉中的說法「為什麼我看不明白、聽不明白的一齣戲,可以對我造成影響」?

林欣怡最後回答我,「帳篷劇的劇情,對看戲當下的時候,是重要的。但對於介紹這齣戲,或作為看這齣戲的前題來說,是不重要的」。

海筆子帳篷劇的工作方法非常特殊,並不是先有了劇的文本、再挑選出演員成為劇中的角色。而是透過稱為「自主稽古」註釋的過程,在排練中,成員彼此剖露出自己的關注、想法、感覺、甚至是日常的生活體驗給其他成員。而這些「自主稽古」,最後會成為劇的內容與角色。林欣怡解釋,海筆子帳篷劇並沒有一個服務於戲的慎密劇情,戲的骨幹不在於劇情或文本,而在於每個場景。

在這樣的認識上,也就能理解,我在演出序文中讀到的,與其說是主題或劇情的描述,更像是撰文者櫻井大造,透露他近期的觀注與思考:記憶、人、戰爭、國家對人的異化…而除了序文以外,每個成員也在各自的場景中,用自己的方式在與成員彼此、以及觀眾對話著,使得一部戲中,存在著非線性的多重世界。

筆子成員習慣將日文漢字的「稽古」(けいこ, keiko),用中文直接讀出。

「稽古」用在技藝領域,為「排練」、「練習」的意思。

海筆子帳篷劇的「自主稽古」是一種無主題性的排練練習,不著重在演藝能力的表演上,更像是成員間對想法與身體的共享過程。

五年的長假

2018年年初,海筆子北中南三地移動帳篷的〈世界是一匹陣痛的獸〉。年底,在樂生療養院演出〈仙山蓬萊〉。接著便有五年不再有公開演出,直到去年(2023)年底海筆子才又在社子島辦工作坊,成員重新熟悉搭篷的感覺,以迎接3月的演出。

這已是海筆子最久沒有演出的一次。不只是COVID-19疫情本身,林欣怡說,疫情後許多人的生活都改變了,例如工作與生活的改變,或離開台北,或有了自己其它計畫…而且疫情一開始,大家也沒想到影響會這麼久,再等陣子、再看看的,時間就過去了。

另一個主因,當然也和疫情造成的國境封鎖,讓櫻井大造無法來台有關。但這裡也就浮現了一個台灣海筆子必須面對的問題:受起發自日本帳篷劇的台灣海筆子,即使過了二十年,仍必須依靠一個日本人,才能展開行動嗎?

想了想,林欣怡不否認往往還是由櫻井大造作為發動者的現狀。雖然海筆子過去也有幾齣戲,是由台灣成員編導的,但「海筆子成員間,彼此沒有強制的責任義務關係;更像是相互間協議出,要一起行動」。而每當櫻井大造站出來,確實是那個能讓大家安心、有力量把大家凝聚在一起的人。

當然,也有很多海筆子成員,是意識到這個問題的。2018年開始,部分成員組成的「海筆子大樂隊」,就是一個沒有櫻井大造參與的行動計畫。而最近的一年,即使最初的發動者請了長假,大樂隊仍持續運作中。如何長出台灣的帳篷劇,是一個海筆子持續在探索的問題。

城市縫隙的光

糖廍園區:帝國殘影與污名焦慮

「糖廍文化園區」過去是大片板橋林家土地,1860年代,林維源設置社會慈善機構,日本時代,「仁濟院」從廣州街延伸至此,是台灣最早的精神病療養院;另外,這一帶早年種甘蔗,形成「糖廍」,林家的林熊徵與日人合資,成立「台北製糖株式會社」;1910年代後,四大糖業資本形成,本土財團退出製糖業,「台北製糖」併入三井的「台灣製糖」。

這一帶,戰後從服裝加工聚落發展到服裝商圈及社區。1997年,西園醫院打算設立老人安養院,因糖廍里居民反對而作罷;2003年SARS疫情,大理街封街,讓這邊承受了污名;2004年,仁濟院指定古蹟,鄰近的和平里里民「反對病房當古蹟」,後來市政府折衷,畫出一塊地方,做「和平青草園公園」,作為妥協。

談起這次的場地,台北萬華糖廓園區,林欣怡說「好久沒在都市中心搭帳篷了」。聽聞舞台總監一直苦惱著這次場地腹地太小,但許多成員又深被萬華在歷史與當下的生命力所吸引。

若去追溯帳篷劇的歷史,尤其是櫻井大造所延續的這一支,不難理解帳篷劇意圖貼近國家邊緣與底層社會的核心關注。在演出場域上,這樣的關注有些時候十分露骨地呈現在不正常運轉的邊陲地帶,例如在議題色彩顯著的樂生療養院、溪洲部落、社子島…但如果要踏進規律運作的社會之中,在寸土寸金的都市裡,找到一塊大到足夠搭建帳篷的空地,帳篷本身就是對文明規訓的一種挑戰。

台糖台北倉庫全區被劃為糖廍園區,在三棟市定古蹟旁,還包含了一小塊非公有地。這樣不大的一塊空地,將在3月底短短的一兩週內,成為城市中的一條縫隙,滲出魔異的光芒與歌聲。

台灣海筆子二十年演出

年份 劇名 演出地點
2005 台灣Faust 台北市同安街紀州庵旁空地
2006 野草天堂—Screen Memory 新北市新莊樂生院中山堂
中正紀念堂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2007 變幻‧痂殼城 台北市同安街紀州庵旁空地
2009 無路可退
(流民寨製作,海筆子企劃)
新北市永和福和橋下停車場
高雄市中都唐榮磚窯廠
2010 蝕日譚 新北市土城彈藥庫旁空地
2011 東亞絕望工廠—蝕月譚 台北市大直敬業二路旁空地
2012 孤島效應─過客滑倒傳說
(流民寨製作,海筆子企劃)
新北市新店區溪洲部落
南投縣仁愛鄉清流部落
南投縣仁愛鄉廬山部落
2012 泛YAPONIA民間故事─摸彩比丘尼譚 新北市新店溪洲部落
2013 黴菌市場  默示錄
(日本野戰之月、北京流火帳篷劇社協力)
台北市福德街「微遠虎山」空地
2016 七日而渾沌死 台北市福德街「微遠虎山」空地
2018 世界是一匹陣痛的獸 
(日本野戰之月、北京流火帳篷劇社協力)
(高雄)原日本海軍鳳山無線電信所
(台北)空總文化實驗室
(台南)大灣凌霄寶殿武龍宮前
2018 仙山蓬萊 新北市新莊樂生院舊院佛堂旁
2024 樟腦震盪時代──來自人與人偶的詩劇 台北市萬華糖廍文化園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