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為:〈馳騁在新自由主義舖平的道路上〉
焦點事件記者孫窮理
1970年代後,新自由主義在全球為跨國資本流動整平場地,對於這個世界秩序的重組起著關鍵的作用。各國政策的結構調整、科技的力量、市場去管制化、金融工具的擴張…跨越國界的資本四處流竄,為跨國資本打造這個環境的美帝國,反而因此面臨新興起國家與資本的挑戰。從全球產業鍊末端位置上,取得巨大資本累積的中國,便是其中具代表性的力量。
「亞投行」與「一帶一路」代表著中國進一步向帝國秩序的挑戰,我們該怎麼看待這一股力量?它與它所要挑戰的「舊秩序」之間又有什麼連續性呢?進入這個世紀以來,全球因大規模收購而產生「土地掠奪」的現象,大幅度增加,而在中國的新戰略提出前,它在非洲的「圈地」現象,往往被關注為一個「新帝國」或「新殖民」的現象,這一定程度可以讓我們在描繪這些中國新戰略下景況,現在我們對此作一些簡單的掃描。
根據關注全球土地兼併的「土地矩陣(Land Matrix)」與「全球土地聯盟(International Land Coalition)」,在2012年的〈全球南方農業土地跨國交易〉統計,在全球透過交易,收購傳統的南方國家土地的國家,可粗分成「新興國家」、「波斯灣國家」,以及「(傳統的)北方國家」三大塊,在新興國家中,除了俄羅斯之外的「金磚四國」(巴西、印度、中國),及東亞的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為主要的買主,波斯灣國家中的沙烏地阿拉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收購土地的規模也很可觀。
依資本來源國做排序,2012年收購南方土地第一名的是中國,接著是沙烏地和巴西(見下圖)。
從以上的數據,我們可以作一點整理:從全球「圈地」這個行為的比較,中國(及其資本),的確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不過,這也同時在說明,圈地並非中國獨有的現象,扣除傳統的北方國家外,亞洲新興國家、波斯灣的產油國家也同時在進行大規模的圈地。圈地的動力,是資本的大量積累。而目的可能是資本輸出國農業、能源、林業、礦業…等的需求,像是大量的土地被種植生質能的作物。而糧食、經濟作物與林礦資源的輸出,也充滿過去我們認識到的北方國家對南方國家的掠奪色彩。
大家都想圈地,當然引起資源競逐的問題。而下面這張圖片,則說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那就是,在進入這個世紀之後,「圈地」的主體和客體,起碼依據「國家」的界線來看,變得有些難以截然二分。例如,「金磚四國」中的巴西,同時被列入「圈地」與「被圈地」的大國,這與過去我們對全球南方、北方的認識有一些顛覆性。這些南方國家(的資本)已經不再只是扮演北方國家資本進入他們自己國家的買辦,而同時也在進行全球性的擴張(當然,它們在全球的角色,還需要從在產業鍊的位置、持股與實際控制的狀況,作更進一步的討論)。
拉回到對中國的討論來看,中國在非洲剛果盆地的加彭(Garbon)就有大規模圈地的現象。擁有豐富林業與鐵、錳礦資源的加彭,國土面積不大,26萬平方公里(2,600萬公頃)的土地,其中267萬公頃,被中國的5家私營的林業資本把土地買走,這些土地佔加彭國土面積的十分之一(見下圖)。林業資本買下林場,這起碼沒有變更原有的用途。有些情形則非如此,像是中國在剛果民主共和國(The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買下280萬公頃的土地,用以種植生質能的原料油棕(參考),這已是全球最大的油棕園,與尚比亞(Zambia)200萬公頃的購地案,也還在洽談。
以加彭的鐵礦開發為例,中、加政府首先簽訂「架構協議」,中國的資本與加彭政府合資成立公司,再由中國銀行提供融資貸款、加彭政府核准特許經營與稅務優惠。這種以資本母國與金融資本為發動的動力,與資本輸入國政府結合,發展符合資本輸出國利益的開發,與過去北方國家對南方國家的運作模式如出一轍,聯合構成一個資源掠奪與貪污及統治集團分贓的結構(參閱〈操縱戰爭的工業巨獸〉,美國在台灣發展核工業的過程)。
值得注意的是,如此的全球性掠奪現象,除了新興國家資本積累的動因外,1970年代以降,透過新自由主義的作用,與WB(世界銀行)、IMF(國際貨幣基金)等在全球範圍進行為資本自由流動的結構調整,是起著關鍵性的作用的,1980年,非洲團結組織(Organization of African Unity,OAU)在〈拉哥斯行動計畫1980-2000〉中認為,西方長期殖民造成非洲國家畸形的經濟發展,希望改變依賴原料出口的單一經濟結構,希望採取集體的自立發展方針。
但1981年,WB隨即發表一份針鋒相對的報告〈加快非洲撒哈拉以南經濟發展行動計畫〉反對政府干預市場,要求自由化與私有化,而在經濟危機與資金缺乏的狀況下,非洲國家紛紛迫於形勢,進行結構調整計畫(Structural Adjustment Programmes,SAPs),換取WB與IMF的貸款,SAPs首先進行包括貨幣貶值、削減政府支出、抑制通膨及公營事業私有化等財政上的「改革」,接著開始推動減稅、金融與市場自由化、開放外資…一系列有利外資進入的政策,而這些「新自由主義」的調整,便在1980年代起,大量地進入非洲。
其結果是,接受SAPs的國家,非但無法藉此脫困,也難脫離依賴援助過日子,接受的貸款不但還不出來,非常諷刺地,非洲國家償還的貸款利上滾利,反變成WB和IMF的大筆收入來源,結構調整的結果,造成嚴重的失業、貧富差距、環境生態的衝擊,拉哥斯的願景終究成為夢幻泡影…
既然有人撬開了非洲的大門,盜竊亂賊自然也就登堂入室。SAPs將非洲的場地整平,創造資本自由進入的環境,沒有這一個過程,所謂新興起國家與資本,也沒有這樣的能量,可以順利進入非洲,進行資源的掠奪。本世紀以來,中國成為進入非洲新興資本的代表,其運作模式,同樣是透過貸款,交換林、礦、土地…等專屬的開發權利,進行所謂基礎建設,當然,這些基礎建設,基本上也還是有利於資本發展的。
雖然對於非洲的政權及資產階級而言,這些新進來的資本,一定程度上給與他們在傳統的殖民國家之外的一些選擇及籌碼,有列強間的矛盾可以利用(甚至有這些新興的資本,是較進步的「另一種資本主義」這種說法)。但是,更多競爭者的出現,對非洲來說,只是在過去的基礎下,讓跨國資本自由進出的影響更為加深,資源掠奪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非洲的現象,也反映出進入這個世紀以來,全球資本主義的變化:全球化中心裂解,美國作為世界獨強的「新自由主義」的型態發生改變,但是,它已經為在全球進行掠奪的跨國資本,留下了豐富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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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路博奕》系列,從一帶一路的資本發展與能源戰略、冷戰後的島鍊情勢、中美大國博奕的現狀,到這一篇,作為千禧年新興資本國家的中國,做了系列的討論,描繪出大國博奕與資本競逐的世界圖像,而將在最後一篇階段性的小結中,提出作為基層人民,可以如何思考未來生存與行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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