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16美國總統大選,川普出線,全球一片哀鴻遍野,一個在種族、性別、對外政策…上,處處呈現不假掩飾的歧視與敵意的態度,川普的當選,戳破了一個長期以來,包裝在民主、人權、正義…這些外衣下的「美國夢」:一個善意的「新自由主義」霸權。
對TPP等自由貿易協定的批判,是川普被許多人批判為「保護主義」的理據,但我們只要審視一下他以「美國利益」為先、批判各國在補貼措施與匯率操縱造成的「不公平」,很快就可以發現,「川普主義」的核心精神,其實是更加猛進的「自由化」政策。
而川普的當選,提醒我們還有一個早該開始的功課,還沒有作:同樣是批判「自由貿易協定」的各種主張,彼此之間的歧異性是如此之大,我們是不是在其間能夠清楚明辨它們各自代表的利益,以及這些主張,將會把我們帶向何方呢?
川普:一個更加不假修飾、猛進的「新自由主義」力量的出現,TPP成或不成,已經不是關鍵,隨之而來的單邊(如〈301條款〉)及雙邊(如〈台美FTA〉),更巨大的自由化壓力將隨之而至;我們又將如和看待、如何準備?
川普先生,你往哪去?看清他的腳步,反思我們的未來…
焦點事件記者林靖豪報導
我的施政議程最簡單的核心原則,就是「把美國放在第一」…從上任第一天起,我就要開始修補我們的損失,帶回我們的工作,這包含以下幾件事,在貿易上,我將遞交退出TPP的通知,這個我們國家可能的災難,取而代之的,我們會開始洽談能夠把工作和產業帶回美國的雙邊貿易協定。
川普當選,安倍糗了…
這是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Donald Trump)就上任後百日的施政計畫所做的簡短說明中,開宗明義的第一段話,這席話,等於是潑了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一桶冷水。
結束與川普在川普大廈的會談後,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獨自召開記者會,川普的當選,讓押重注在TPP上的安倍,陷入尷尬的處境(圖說:孫窮理)。
在川普當選後,安倍的動作頻頻,為了讓TPP能順利生效而到處奔走。11月16日,安倍在東京與馬來西亞總理會談,並與澳洲總理電話協商,美國時間11月17日,安倍直接到美國紐約第五大道上的川普大廈與川普會談;11月18日起,又在秘魯首都利馬舉辦的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峰會上,分別與秘魯、紐西蘭、加拿大總理會談,在APEC的首腦會議後,就在川普發表百日施政計畫的前夕,安倍更在利馬公開喊話,說「自由貿易才是一切經濟增長的泉源」,要「對抗一切形式的保護主義」。
對TPP,川普似乎去意甚堅,看起來,安倍的努力到目前為止是白做工了,雖然在川普談話後,安倍仍表示,「沒有美國的TPP就沒有意義」;並強調仍會繼續推動日本國會通過TPP,但是,TPP要照包含美國在內的12國版本通過,看起來是窒礙難行。沒有TPP的世界會變得怎麼樣?一時之間眾說紛紜,但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必須先釐清的是,川普為什麼不要TPP,在全球貿易上,川普想要的又是什麼?
TPP的關鍵時刻:美國在TPP12國中,GDP佔比62.12%,日本佔比16.47%,而TPP協議的生效要件,為「GDP佔比達15%以上的國家批准」,也等於是「美日條款」:美國及日本必須都完成內程序、批准TPP協議,缺一不可,如果美國真如川普的政見,退出TPP,則現在這個版本的TPP協議,勢必破局。
川普的貿易政策是保護主義嗎?
在諸多議題上都引起強烈爭議的川普,被塑造成瘋狂、仇恨,甚至是講話不經大腦的形象。但若仔細觀察川普競選期間的發言,他的主軸一直緊扣著「反自由貿易、反全球化」。這也就是為什麼安倍乃至各國的領袖,都把川普標示為「貿易保護主義者」。
但川普的「反自由貿易」究竟是什麼樣的反法,必須要被進一步的釐清。第一個問題是,川普對於貿易的立場,真的是安倍口中的「保護主義」嗎?
讓我們先看看川普選前在發表他的貿易政見的演說中,是如何描述全球化的:
全球化讓宰制政客的財務菁英致富,但帶給數百萬勞工的只有貧窮和心痛。當來自外國受政府補貼的鋼鐵進入我們的市場,威脅我們的工廠時,這些政客什麼都沒做。多年來,他們只是在一旁看著我們的工作消失,我們的社會陷入令人絕望的失業狀況。許多受衝擊的區域至今仍未復原。我們的政客從人民手上奪走他們賴以維生、支撐家庭的方式。熟練的工匠、商人、和工廠工人已經見證了他們深愛的工作流失到數千哩之外。許多曾經繁榮一時的賓州城鎮陷入絕望。這波全球化浪潮徹底摧毀了我們的中產階級。(2016年6月,川普於賓州莫納森市Alumisource公司的演講)
川普反的是「過去的自由貿易談判結果損害美國一般大眾利益,圖利少數官商菁英」,造成美國資本外移,國內工作機會大量減少,也就是自由貿易帶來的分配惡果。而川普口中傷害美國的自由貿易,就他所曾提過的,具體包含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中國加入後的WTO,以及美韓FTA。
11月14日,川普確定當選之後,一群同時反川普與反TPP的群眾,在華盛頓DC抗議,他們用巨幅的「反川普主義」布條,將一條高速公路封鎖,要求川普與國會拒簽TPP協議。(影片來源:RT America;圖說:孫窮理)
11月14日華盛頓的抗議行動中,抗議者手舉「公平貿易不要自由貿易」的牌子,不過,在不同的脈絡下,「公平貿易」一詞也呈現極大的歧異性(圖說:孫窮理)。
川普認為,這些貿易協定讓其他國家得以用補貼本國產品或匯率操縱的方式,將商品便宜出口到美國,破壞美國本地產業,另一方面,這些貿易協定又容許其他國家設立貿易障礙,阻止美國產品輸入。
解決自由貿易帶來的分配惡果,看起來似乎還不錯?問題在於,川普的解決方案是什麼。川普將造成美國近20年的產業衰退、分配不均的罪魁禍首指向「其他國家以不正當的方式奪走美國的利益」,而他最常掛在口中的敵人,就是中國和墨西哥。
川普要怎麼「對付」這些敵人呢?在川普的7點貿易政見中,有3點是針對中國,包括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對中國提起貿易爭議案件,甚至不惜動用〈301條款〉等貿易制裁工具。關於墨西哥,除了要築起「長城」防止墨西哥移民進入美國外,川普還要重新協商NAFTA的條文,以爭取對美國更有利的條件。
川普說得很明白,他就是要「保護」美國資本,美國資本如果可以在美國獲利,工人就能跟著得到好處。但這樣「保護」美國利益的措施,其實早就存在現有的貿易協定當中。在NAFTA的ISDS中,美國被提起20件仲裁,一件未輸,而加拿大、墨西哥則因為ISDS而付出大筆的罰金,並被迫修改許多本國法規。川普說要退出NAFTA,背後反映的是,這樣的「保護」對於川普來說還不夠,還不足以「制裁」墨西哥的「違法」行為。
換句話說,川普主張的並不是反對現行自貿協定的保護主義,而是要更強化現在的自由貿易協定中能夠介入他國主權,掃除貿易壁壘的措施,以此來確保美國的利益。
關於TPP,川普說對的是......
無獨有偶,中國也是川普的對手民主黨在貿易戰上主要的假想敵。11月3日,就在美國大選前,白宮發佈了一份研究報告,直指若美國不通過TPP,在對日本的出口上,將會因為RCEP的關係,導致其競爭優勢將被中國搶走。
然而,如果我們深入比對美、中兩國對日本的進口狀況,可以發現,事實上美國與中國對日本的出口並不是競爭關係,而是互補關係,美國對日本輸出的主要是「飛航器與精密儀器」,中國對日本輸出的主要則是「服裝與配件」。
此外,兩國輸出重複的部分在「電氣機械設備、錄音機和錄音機、電視機及其零組件」,不過實際上兩國輸出的產品重疊不多,而在兩國重複的「手機、數據機、IC產品」上,兩國也有市場區隔。再加上在WTO下的《ITA協定》,絕大多數的電子產品已經是零關稅,綜上所述,即便美國不加入TPP,也不會因為關稅的差異導致其在日本的市場被中國打敗。
不參加TPP,美國的經濟就會因此衰退?至少在檢驗白宮的報告後,民主黨的話,看起來並沒有說服力,也難怪,川普會批評TPP是一場騙局。但川普沒有說的話是,那為什麼歐巴馬還要力推TPP?關鍵在於,TPP要掃蕩的貿易壁壘,已經不是以關稅為主,而是要用ISDS、智慧財產權、專利連結等種種手段,挑戰其他國家的國內規範。
從這個角度來看,川普一再強調的「對美國有利」的雙邊貿易協定,也是要用和TPP一樣的手段,透過挑戰他國對美國而言的「貿易障礙」,也就是各種保護本國產業、本國食品安全、技術標準等種種的法規。不加入TPP就會失去競爭力?川普戳破了這個謊言,而更重要的是,川普的話讓隱藏在「各國互利」假面下的TPP現形:對美國而言,自由貿易,無論是不是TPP,追求的就是「美國第一」,而川普,向各國宣告的是,想跟美國貿易,你必須付出更多代價。
川普上台後的世界,什麼在等著我們?
回到我們一開始的討論,川普上台,全球一片譁然,大家都在討論,到底為什麼,這樣一個狂人會贏得美國總統選舉,而川普真的成為美國總統,對全球的政治經濟會造成什麼改變。長期對全球化進行批判的作家Naomi Klein直指,川普的當選,反映了在新自由主義政策之下,大批過去有不錯薪資,並有足夠社會保障的白人中產階級、工人階級生活越來越貧窮,越來越沒有保障,而川普民族主義式「讓美國再繁榮起來」的口號,呼喚了這些人。《21世紀資本論》作者Thomas Piketty也說,川普的當選,是建立在過去失控的全球貿易帶來的分配惡果之上。
Naomi Klein
但Klein和Piketty要警告我們的是,川普的上台,將會讓新自由主義更加極端化,說穿了,川普的解方,就是新自由主義始作俑者雷根的「涓滴經濟學」的加強版,讓美國繁榮起來的方法,就是透過對其他國家施壓,讓美國企業賺到更大筆的利潤,同時,大幅降低美國企業的稅金與環境管制,減低企業的成本。Klein和Piketty憂心忡忡地告訴我們,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對抗新自由主義去管制、將公共服務與資源私有化、緊縮國家財政的政策,否則,川普引導的力量,將會導致法西斯主義崛起,全球的環境也將面臨不可挽回的破壞。
參考資料
- 2016/11/16衛報〈We must rethink globalization, or Trumpism will prevail〉
- 2016/11/21日經中文網〈為了不讓TPP泡湯 安倍拼了〉
- 2016/11/21日經中文網〈利馬APEC閉幕:對抗一切形式的保護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