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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地想留在這裡,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往下滑…

「我努力地想留在這裡,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往下滑…」。

明明是在拍短片前,喬角度的垃圾話時間,但不知道為什麼,賴碧珍這些無意吐出的話,卻是這麼的刺動人心。

在瑠公圳旁的蔡宅,明天(6/26)即將迎來強拆的這個夜晚,他爬上屋頂,這間外婆外公留下的老屋,在上面綁布條。

「小心,這個防水布很滑」賴碧珍不斷的提醒著旁人。提醒的次數,其實有點太多了。但就像這幾天造訪的朋友與聲援者們,即使不知道有沒有用,仍都會忍不住開口關心一樣,是不讓人意外的反應。

「這裡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小時候,都會爬上屋頂玩」。老屋的屋頂,最早是瓦,之後是油毛氈,後來隔壁的建案施工時,影響到蔡宅,才換成防水布。

賴碧珍說,住起來最舒服的是瓦,最透氣。但瓦愈來愈不好買,而且如果壞了一片,換起來也麻煩。油毛氈,住起來感覺差一點,但他頗喜歡它的顏色和質感。最不喜歡的,是建商換的防水布。但當時,已被拆屋爭議纏身,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顧這些了。

忘了和他確認,這樣一個無聊的問題:這個要強拆蔡宅的、所謂的「地主」,大約是在14年前,鬼使神差的買下蔡宅所坐落的土地。所以,瓦一定比「地主」老;防水布一定比「地主」年輕。就不知道,油毛氈和「地主」比較來,又是誰先來到這裡的?

什麼叫「鬼使神差」?蔡宅坐落於此近百年,14年前的水利會若要賣地,依法、依規,賴姐家族都有土地的優先購買權,家族也多次表達了購買土地的願意與詢問。

而土地就是有辦法,在不知不覺間,賣給了「地主」,並且讓地主在法院,指著賴姐的鼻子,罵他是佔地、偷蓋的人。我們的司法系統,毫不在意是什麼神什麼鬼,造就出了強拆與迫遷。

不管是瓦、是油毛氈、是防水布,強拆那天,都擋不住怪手的那第一擊吧。那個我們痛苦地熟悉、卻誓言永不為此麻木的動作,毀掉屋頂,讓他失去居住的功能,及其庇蔭下的歷史與記憶,只剩下權狀與其後的商品。

綁好布條後,有聲援者想幫賴碧珍拍一段短片。已入深夜,瑠公圳旁微微的街燈,難以穿透屋前參天的老樟樹。一顆頭燈和一支手電燈,左斜右擺的打光喬角度。好不容易好像出現了一個好角度,下一秒,他身形一沉,臉的光又少了半截。

「我努力地想留在這裡,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往下滑…」賴碧珍笑著說。笑容有點慘,應該不只是燈光色溫太冷的原因。而不知怎麼的,這幾句與強拆無關的無心之語,是如此刺動我的心。

下屋頂前,賴碧珍順手把屋頂上的一些殘枝落葉撥落地面。下屋頂後,拿著掃把,一邊掃著地,一邊和我聊著他的信仰。

其實,我沒有聽進太多。我心裡在想的,是關於掃地這件事。

他和我提到過兩次掃地。一次,是我問他,平常都做些什麼事?他回,閒著沒事的時候就掃掃地。另一次,他說,當他心煩的時候,會做一些純粹的體力勞動,像是掃地,這樣可以暫時放空,忘記很多事。

而午夜已過、明早還有記者會,掃地的理由是什麼呢?

離去前,我忘了我說的告別詞。是「早點睡」?還是「好好休息」?不管是那一個,似乎都是那麼不切實際。今夜已不早,而現在的賴碧珍,又怎麼可能好好的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