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為〈「現狀」:一個動態向下沉淪的趨勢〉
焦點事件記者孫窮理
就在2011年,美國積極布局重返亞洲,藉中菲南海主權爭議與菲律賓總統艾奎諾三世(Benigno Aquino III)洽談軍事援助菲律賓之際,菲律賓共產黨(Communist Party of the Philippines,CPP)發表〈反對美國介入南海爭端! 人民團結起來,尋找解決南沙衝突的和平途徑!〉宣言,呼籲建立「一個屬於東南亞人民的聯盟,以強力反對美國的干預政策,以及中國對爭議地區所有權的獨斷聲稱」。
對於中國的態度,菲共已有定調,如菲共重要領導人西松(Jose Maria Sison)在2014年〈美國帝國主義與菲律賓人民的反抗〉一文中指出,中國已經從「聯合中美兩國買辦大資產階級、穩定跨國血汗工廠和私人建設的資助者」,轉變為一個「正在崛起的工業資本主義強權」。而在前述聲明中也認為,中國已墮落成「腐臭的資本主義國家」。
對西松來說,美國挾持菲律賓政府鼓動南海的爭端是一個表象。他說,「美國正是依照自己的利益,在政策上決定與中國保持既競爭又合作的雙重關係。無論如何,在利益關係上,美國對中國的興趣,遠遠大於菲律賓」。而與我們在台灣看到的一樣,這種被誇飾的緊張關係,除了東亞軍事化的目的外,也帶著經濟上的裹脅:要求菲律賓加入TPP。
不過,未如美國所願,在那令人驚奇的3月31號(成為「亞投行」創始會員國的期限),已遞出亞投行意向書的菲律賓忽然宣佈起碼短期內,放棄加入TPP。貿易與工業部長多明哥(Gregory Domingo)所持的理由是,這牽涉到包括憲法在內的菲律賓法律的修改,到明年(2016)6月,艾奎諾三世任期結束前都無法完成。事實上,除了智慧財產權、農產品進口等議題之外,美方還要求菲律賓必須修改1987年《憲法》中的「民族經濟條款(nationalist economic provisions)」,開放外國人持有菲律賓土地及公用事業、能源等投資的限制。
1946年,本屬美國殖民地的菲律賓,在二戰盟軍獲勝後,脫離美、日獨立。美國制定《貝爾貿易法案(Bell Trade Act)》賦予美國人在菲與菲律賓人「平等」的權利,直到接續《貝爾法案》的《月桂樹蘭協定(Laurel-Langley Agreement,1955)》也於1974年廢止。菲律賓一旦如美國的要求,修改憲法、加入TPP,猶如回到作為美國殖民地遺緒的《貝爾法案》時期。我們已經看到(系列三)即便有「民族經濟條款」的保障,菲律賓仍難免成為「被圈地」的大國,造成嚴重的糧食危機(參見苦勞報導〈菲律賓糧食危機的根源〉),大量的小農因為圈地而流離失所,陷入赤貧的狀態。
這或許又是一個「大國間,小國的生存之道」的戰略。艾奎諾三世一邊拿《增強防務合作協議》,把美軍找了回來,一邊又著眼於「亞投行」的資金和「一帶一路」的利益,菲律賓的政治長期受到家族式大財閥的把持(參見中共中央編譯局的資料)。艾奎諾三世的母親,前總統柯拉蓉.艾奎諾(Corazon C. Aquino)便出身於華裔的許寰哥家族,這個家族著名的豐功偉業,是在2004年11月16號,結合菲國軍警,發動鎮壓蔗工的「路易斯塔莊園大屠殺(Hacienda Luisita Massacre、參見施逸翔〈你的糖裡仍沾染血腥〉)」。
中國推出「一帶一路」,積極拉攏菲律賓這些華裔地主財閥,在銀彈的資助下,像是北大荒集團這樣的大型農企業,早已經蓄勢待發,中國的資金、農企業,加上菲律賓的大地主,一個更加強悍的統治集團隱然成形。「看!你看!這就是『中國因素』」,也許吧,另一頭呢?美菲的軍事同盟、南海風雲變換,2016之後,來得及修法修憲了,TPP捲土重來,親中、親美本非互斥,大國博奕的結果,是小國不得不通通買單。
這個圖像已是如此清晰,大國博奕本非零和關係,親美親中從來也非互斥。「小國策略」是否有利政權與資本,這我不知道。但是清楚看到的是,大國競逐的結果就是向兩方的沉淪,使整平場地的工程逐步推進。這一場從1970年代起,由跨國資本發動,以帝國為武器,從全球工農階級手上掠奪資源的鬥爭,到了區域競逐的年代,從衝突裡,繼續推進(全球化轉入區域,造成地緣政治上新一波的民族主義衝突,參見〈自由貿易的東軍與西軍〉)。
2013年11月,在《苦勞季刊》第六期的封面,我描繪下了身體相連的雙頭巨龍,張目而對,血盆大口似乎要將對方吞噬。但實際上,它(們?)的血脈早已相通。而「衝突」是必要的,它創造出千禧世代的民族主義,帶路博奕以「絲路」之名,召喚著漢民族大國崛起西向的榮光;而主權爭議挑動環南海帶國家仇華的情緒,單一面向「中國因素」的指控,集結起反中的浪潮。如此,大國博奕下,架著小國必須跟著往前走的緊張局勢,也輕易地被創造了出來。
更重要的是,國界的遮蔽,讓排排站衛兵的人們,看不到彼此,找不到島鍊上相同命運的人同氣連枝。如此,菲共「一個屬於東南亞人民的聯盟」:超越國家的界線,拒絕為跨國資本服務的各國政權(如此,可以達成的政治效果,我認為可以「排美抑中」稱之)。這樣的呼聲,在相互不了解,甚至仇視、歧視的東亞來說,現在看起來,顯得如此不切實際,即便它已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在今天,隨著資本的跨國流動,已經把不同國家的工、農階級拉在一起。在台灣,失業、低薪、高房價,與菲律賓小農的失去土地、顛沛流離,移工的跨國移動,遭到非人的剝削…這些苦難,來自同樣的根源;太多的例子都不斷證明,這些受到國界切斷的受壓迫者,不結合在一起,是不可能面對他們共同的命運的,而跨國行動的困難,也再再證明,國界,是有能力跨越過它的人,最有力的武器;而對於沒有能力跨越的人,則是最深的桎梏。面對在區域、在全球快速流動的資本,也只有從不同國家的工農階級,一次次攜手的具體抗爭中,可以從一個「自為」的階級,鬥成一個「自在」的階級。
帶路博奕,論盡博奕,希望能看穿博奕。在本系列之末,謹向抗爭中的韓國台資廠Hydis工人致敬。《全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