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事件記者孫窮理報導
1987/7/2解嚴前夕的遊行。(孫窮理翻攝自後勁反五輕歷史影像展)
1987中油煉油總廠西門。(孫窮理翻攝自後勁反五輕歷史影像展)
「郝柏村說五輕25年就關掉,我們想,這哪有可能?」今年48歲,早生華髮的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陳信行說,「但是」,他指向遠方的天際,「今天,那座燃燒塔,真的已經沒有在燒了!」,高雄後勁,2015年12月31日,正邁入2016之際,凌晨的鳳屏宮前,人聲喧嘩,一起迎接新年,以及等待了28年的五輕關廠。
對於1988年,隨著學生工作隊,一起踏入後勁的陳信行來說,這裡,是他的「啟蒙地」,「後勁」代表著一種精神;五輕關廠「是後勁人堅持的結果」,的確,當年的統治者,挾強勢軍警力量鎮壓下,輕許承諾,25年關廠,本是緩兵之計,但沒有想到就有那麼許多憨人,把它當了真,而這,也成了真。
1987年,第五座輕油裂解工廠的計畫,被宣佈落腳在早已飽受工業污染的後勁地區,7月2號,正是國民黨政府宣佈解嚴(7/15)前的一週多,後勁居民發動「反對五輕、反對污染」遊行,7月24日,在苦等經濟部次長李模不到的情形下,鄉親宣佈封鎖中油煉油總廠西門,開始圍廠行動,這一場與政治解嚴一同誕生的草根抗爭正式展開。
在「五輕熄燈跨年晚會」上,陳信行和一掛現在已經步入中年,當年曾一起走進這塊啟蒙地的學生們,向台下的鄉親深深一鞠躬,對於他們來說,後勁鄉親是社會運動的老師,而在那個解嚴驚蟄的年代,後勁是春雷,1986年,鹿港反杜邦,1987年,後勁反五輕,1988年,貢寮反核四,80年代台灣最重要的幾場環境草根運動,把台灣帶進了一個新的時代。
1990/9行政院長郝柏村親率鎮暴部隊進駐後勁,簽下25年城下之約。(孫窮理翻攝自後勁反五輕歷史影像展)
在居民強力抗爭下,1990年9月,由軍人轉任行政院長的郝柏村御駕親征,帶領鎮暴部隊進駐後勁,逼迫早在當年三月就以公投嚴拒五輕的居民簽下25年的「城下之盟」,五輕正式動工。阻止五輕動工的抗爭失敗了,接下來的考驗,則是社區的力量如何持續累積到監督五輕運作,以及確保25年之約的實現。
2007年,經濟部放出五輕「就地更新」的空氣,開始尋求毀約的可能,2008年1月,在25年之約面臨跳票,而五輕工安意外不斷的情形下,居民再度展開行動,在煉油總廠北門前搭棚,圍廠221天,從民進黨政府,到國民黨再度執政,經濟部次長鄧振中到後勁,再度強調「當年承諾不變」。
不過,政治人物的承諾,始終讓人放心不下;三年前退伍後來到居民組成的後勁社會福利基金會工作的黃佳平說,一直到去(2015)年,廠區再度發生爆炸,公安問題始終讓人提心吊膽,經濟部的關廠態度才漸趨明朗。「關廠」成了定局,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也仍然不簡單。
現在,居民提出三個相牽連的訴求,第一,是所有的油槽必須遷離,黃佳平解釋,現在廠區內有一百多座油槽,中油還想維持42座油槽,其中30座作為戰備油槽,利用廠區的加壓設備輸送到其他工業區,這一點,是居民無法同意的,油槽存在,污染與公安意外就存在,而油槽沒有遷離,居民的第二點訴求,也就是徹底的污染整治也無法做到。
黃佳平解釋,目前整個廠區全區的地下水,都被列為《土壤及地下水污染整治法》的「控制場址」,中油的許多管線,都是走地下,只要油槽存在,受到輸油作業的影響,沒有辦法做到精確的檢測,也難以進行整治作業,因此,油槽遷出,不再進行石化相關作業,並且將這塊地的用途變更,不再是「特種工業用地」,這就牽涉到居民「設立生態公園」的第三點訴求。
在跨年晚會上,倒數計時前,後勁基金會董事長羅金柱代表居民發言,感謝社會各界的支持,沒有這些力量,居民無法對抗國營事業的大怪獸,有來有往。來來往往之間,環境運動開始傳遞、串連。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帶來已故鹿港反杜邦前輩粘錫麟的詩作譜成的歌,粘錫麟晚年以病殘之軀,仍走闖於反對彰化火力發電廠的運動;林生祥唱出由鍾永豐看過鐘聖雄以六輕污染下,台西村民為背景的「南風」攝影展後,寫出的曲子。
1994年,台塑六輕於雲林麥寮建廠,在不斷擴增產能下,長出一個年產近300萬噸乙烯的全球最大輕油裂解廠,而中油所屬的三輕更新後,乙烯年產量,也達70萬公噸以上,五輕產能不過台灣年乙烯總產能的十分之一,早已無當年的重要性。
猶有甚者,隨著全球產業鏈的變動,台灣的石化業也已經失去了作為下游一連串產業「火車頭」的意義,產出的五大泛用原料等,七、八成都是出口,這也意味著,台灣的石化政策,就只是將輕油裂解,這一個污染最大的工序留在這裡。從後勁居民的角度看,五輕關廠,是一個苦戰28年換來的勝利,固然價值非凡,但若從環境正義對抗竭澤而漁的大型開發來看,只是關了五輕,那是遠遠不夠。
1987,鹿港人站出來的第二年,杜邦宣布終止了二氧化鈦廠的計畫,而去年,歷經二十餘年風雨,無數次希望、失望與絕望的貢寮核四廠,封存了。而今天,2016年第一道曙光灑下的時候,後勁人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沒有五輕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