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事件記者孫窮理報導
高雄內門,馬頭山(攝影:孫窮理)。
環保署估計每年進入掩埋場的事業廢棄物約225萬至278萬噸(包含一般事廢210萬至256萬,以及焚化廠飛灰固化物),可寧衛是二家事廢掩埋業者中最大的一家,一年掩埋量僅50萬至60萬噸,「請問其他事廢跑去哪裡了?」他反問。
說這話的人,叫作楊慶祥,「可寧衛」公司的董事長,在去(2017)年2月,《遠見雜誌》一篇名為〈失控中的事業廢棄物 全台淪為非法棄置場〉的報導裡,言下之意,全台每年還有2百萬噸事廢無處可去,「失控」之嚴重,驚心動魄。
事業廢棄物「再利用」、「處理」到「掩埋」
「垃圾總要有地方去」這是馬頭山,或者台南龍崎的「歐欣」事廢掩埋場最具說服力的說詞。我們來討論一下,楊慶祥的問題,「事廢跑到哪裡去了?」。
2017年的統計,「事廢」1,894萬噸,遠高於家戶產生的787萬噸「一般廢棄物」;從環保署的申報清理量來看,2010年之後,這些「事廢」的「再利用」比例,大概都超過80%:
「再利用」的這一大塊,基本上不大需要問「到哪去了」,而少量的「境外處理」,去年1萬5千多公噸,也不需討論,剩下來,就是「自行處理」和「委託或共同處理」的這兩大塊了,去年的合計是328萬9千多公噸;也就是不能「再利用」,也不能出國,必須「處理」的。
「掩埋」是現階段唯一「最終處置」的手段,而「處理」,則是在「掩埋」之前,進行防制污染、減少體積與重量,像是固化、焚化…這些措施;這3百多萬公噸的事廢,目前可進行「處理」的單位有公有的二十多座大型焚化爐、北中南三地的「事業廢棄物綜合處理中心」,以及民間取得許可的業者。以公營大型焚化爐來說,2010年之後,每年以「焚化」方式處理事廢的量,都在2百萬公噸以上2585-001。
扣掉在公營大型焚化爐焚化的事廢之外,除了少量不適合各種處理方式的,直接進入掩埋場掩埋外,就都交由「處理中心」和「業者」處理,不過處理之後,剩下來的固化物和不能再利用的灰渣等,還是要進到掩埋場,那麼,量大概多少?有沒有像楊慶祥所說的每年2百多萬公噸呢?
現在到底有多少事業廢棄物需要掩埋?
「去年是87萬公噸」,環保署廢棄物管制處副處長蘇國澤斬釘截鐵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從各處理體系,處理後進入掩埋場的,是65萬噸,沒有經過處理,直接掩埋的,22萬公噸,廢管處概估,每年事廢掩埋的需求量大概就是90萬噸上下;如此,我們把下面這張圖的最後一塊,拼了起來:
如此,楊慶祥的問題,已經有了一個答案,起碼就環保署官方的數據,並沒有什麼每年2百萬噸事廢全台亂竄這樣的事情,87萬公噸需掩埋的事業廢棄物,不是進了公有的各掩埋場,就是進了(楊慶祥的)民營的事廢掩埋場。
可寧衛:廢棄物處理的壟斷性大廠
好,我們現在來說說民營事廢掩埋場這件事。
可寧衛公司的股票在2011年上市,在那一年,《今周刊》這麼描述楊慶祥(參考):
可寧衛?絕大多數的人可能根本沒聽過,如果再問起「楊慶祥」是誰?認識的人就更少了。然而,去年底,曾有媒體計算台灣的富豪排行榜,楊慶祥名列第三十八,連華碩董事長施崇棠,甚至股王宏達電執行長周永明都瞠乎其後。
有了前面「失控事廢」2百多萬噸的例子,對於財經雜誌的類似報導,我們還是估妄聽之吧。楊慶祥有沒有比施崇棠、周永明更有錢,無需深究,不過可寧衛公司經營績效,的確讓人敬畏,上市前2010年,每股純益(EPS)是6.48元(參考),今年5月,又是《遠見雜誌》的報導,「多年蹲馬步,可寧衛躍升國內廢棄物處理龍頭,2011年上市以來,幾乎年年都賺進一個股本,去年EPS為12.52元。連續五年平均EPS也超過11元」。
連續7年,每一年賺超過一個股本的公司,是個怎樣的公司?
事實上,當楊慶祥在說「唯二」的兩間事廢掩埋業者的時候,他是謙虛了,我們看一下這張圖:
資料來源:可寧衛公司。
扣掉「自用」不對外營業的掩埋場,可寧衛位於高雄岡山的「大倉」事廢掩埋場,是「唯二」的第2名,在嘉義水上的「律潔」處理量的6倍多,在民營事廢掩埋場這一塊,可寧衛幾乎可以說是佔有「壟斷」的地位,可寧衛經營的不只是掩埋場,公司自介是「全國最大一站式,開挖、清運、固化、掩埋垂直整合之合法環保公司」,在「固化處理」這一塊,可寧衛也是遙遙領先的第1名。
就在2017年2月,《遠見雜誌》的「失控」報導後沒多久,2017年3月9號,由富駿公司開發、位於高雄市內門區的「馬頭山事業廢棄物掩埋場」環評,在高雄市環保局進行初審。「事廢失控」這輿論壓力,對於一座新的「事廢掩埋場」開發來說,當然是有利的新聞,《遠見雜誌》的這個「調查報導」,時機巧合得讓人驚奇。
馬頭山事廢掩埋場有多大呢?簡單地看一下。
總面積是28.7公頃,其中50.81%為掩埋區,面積為14.6公頃,總掩埋空間為524萬立方公尺,其中157萬立方公尺掩埋固化物,316.9萬立方公尺,掩埋一般事業廢棄物,實際營運推估可以運作14年…
好,沒什麼概念,那這個,「月處理垃圾量為6萬公噸」,處理量是可寧衛的「大倉2585-002」的一倍。
「馬頭山」與「大倉三」事業廢棄物掩埋場比較。(整理製表:孫窮理)
以環說書概估,馬頭山掩埋場大概可以裝得下607萬公噸的掩埋物,可寧衛營運以來,總共有8座掩埋場,其中已經封場的5座,總掩埋量約361萬公噸,「吉衛」和「大倉二」,總容量合計約300萬公噸(參考),去年(2017)底開始營運的「大倉三」,是目前國內最大的事業廢棄物掩埋場,面積10.3公頃(掩埋面積6.8公頃),總掩埋空間是109.8萬立方公尺,容量約138萬公噸(參考)實際營運年限推估是6.4年(大倉三環說書)。
也就是說,馬頭山掩埋場相當於可寧衛大倉「流量」的兩倍,也相當於可寧衛歷史上8座掩埋場「存量」的總和。
從馬頭山畫出的事廢圖像
可寧衛出現了可怕的競爭對手?事情恐怕不是這樣的,在歷次環評,馬頭山的開發單位富駿公司不斷強調與可寧衛「技術合作」,在環評會上,楊慶祥總是親自押陣,可寧衛大軍出動,回應各種疑問,甚至在環委質疑富駿有沒有長期經營掩埋場的能力,以及財務規劃時,都是可寧衛代答,甚至表示未來富駿有與可寧衛合併的可能。
5月1號,就在富駿的監測井未開篩,遭指控環評作假後,楊慶祥親上火線炮轟環團,《上報》的報導已經直指馬頭山是可寧衛的「第9座」事廢掩埋場;事情發展到這裡,應該沒有什麼好猜測的,富駿就是可寧衛,早早超出「技術合作」的層次了。
寫到這邊,我們慢慢描繪出一點圖像:事廢的範圍包括了「一般事廢」、「灰渣」以及「固化物」的掩埋,馬頭山掩埋場同時處理這3種事廢,「大倉三」月處理量3萬公噸,可寧衛的「吉衛」固化物掩埋場月處理量2.4萬噸,「馬頭山」月處理量6萬公噸,3個場合計月處理量11.4萬噸,一年乘12個月,也就是136.8萬噸,這是單單在可寧衛旗下的掩埋場,沒有計算其他掩埋場,以及台南龍崎的歐欣灰渣掩埋場(如果將來可以營運,也有一年50萬噸的量)。
還記得前面我們說廢管處蘇國澤說一年事廢掩埋需求量是多少嗎?90萬噸上下。
蘇國澤解釋,這些「處理量」指的都是「許可量」,也就是他們最多可以處理到的量,而不是實際的處理量,當然,因為現在事廢掩埋,除了民營掩埋場外,公營掩埋場也在收,否則以可寧衛的大倉、吉衛,以及律潔,是處理不到一年90萬噸的。蘇國澤說,目前公營設施相較於民營設施在處理費用上較低,所以較受到業者的歡迎,不過而未來事廢處理,也將逐漸走向「民營化」。
在這個發展下,我們可以看到,可寧衛在馬頭山上的雄心:一旦公營掩埋場縮減事廢掩埋量,它將吞下未來絕大部分的市場;而且這些掩埋場都集中在北高雄很小的一個區域裡(馬頭山和龍崎雖然一個高雄、一個台南,但都在兩市交界處,距離並不遠)。
馬頭山環評應是全國共同關注的大事
「事廢失控」是為新建掩埋場這個目的,而創造出來的危機,富駿(可寧衛)也不斷以「非法棄置猖獗」作為掩埋場非建不可的說辭,不可否認,為了節省成本,非法棄置始終存在,但是得想一想,那些非法棄置的廠商,連現在相對價格低廉的公營設施成本都不願負擔,未來走向「民營化」,由處理價格更高的業者來做的時候,非法棄置的問題,是會更減輕,或者更嚴重?
更大的問題還是,非如此不可嗎?蘇國澤也強調,在「循環經濟」的大前提下,垃圾最好是不要走到掩埋場裡面去,這就牽涉到現有的「再利用率」有沒有再進一步提高、灰渣的再利用,以及如何從「源頭」控制製程所使用的材料…等等,蘇國澤認為這都牽涉到「成本」的問題。
或許我們可以更進一步說,「成本」問題如果回到市場去做決定,那永遠只有對廠商最省錢、對環境衝擊最大的方向走,「再利用」走到這一步,如果沒有更強力的政策工具介入,那就會像可寧衛在馬山上所畫出的圖像那樣,讓「掩埋」的需求永遠存在,甚至更加的擴大,從這裡看,到每年2、3百萬噸的事廢掩埋「需求」,就不只是楊慶祥危言聳聽的「假危機」,而是其內心真正的渴望了。
馬頭山掩埋場將牽動民營事廢掩埋場量體的大變動、使事廢掩埋的區位高度集中、也將決定未來市場化及「壟斷」擴大的發展方向,更將牽動「再利用」政策的推動,這些是沒有一個只是高雄內門、旗山,以及二仁溪下游居民的事,而荒謬的是,如此重大的事件,卻只是由高雄市政府在岡山出身的財團可寧衛與居民之間,做政治的裁決,在高雄環評。
而明天(8/15)歷經「拔管、確定未開篩」的打擊後,富駿(可寧衛)捲土重來,澄清湖畔,由在地居民與南部環團又將在在邊角上抗爭,我們要在這裡指出,它遠不是一場「必要之惡」與「臨避」間的拉扯,而必須是我們所有的人應當共聞共見、共同關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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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公營大型焚化爐代燒事廢大幅減少,為《廢棄物清理法》修法,將事業員工產生的生活廢棄物改定義為非事廢,以及部份大型爐停爐歲修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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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寧衛位於高雄岡山的「大倉三」為其子公司大倉的第三座事廢掩埋場,於去年(2017)底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