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事件編輯小組、特約記者梁家瑋
勞團於勞動部前燒掉84-1字條。（攝影：梁家瑋）
晚上11點，已是很多人準備睡覺的時間，但許多電子電機、科技研發公司卻仍在趕件，辦公室一片燈火通明。一家IC設計公司的總經理突然發內部郵件痛罵公司工程師，他說，為什麼這個時間公司只剩下十幾個人在工作，難道大家不知道現在公司的案子很趕了嗎？ 為什麼這個早就離開？
《勞基法》84-1開後門，過勞致災…
這，不是唯一個的個案，在台灣對「責任制」的想像中，似乎這是個常態現象。大家會想說，既然是「責任制」，事情就是要做到完，事情還沒做完當然不能提早走啊。問題是，到底什麼是「責任制」，又有哪些人適用「責任制」？
在《勞基法》第84條之1裡，嚴格說，只有第1項第1款「監督、管理人員或責任制專業人員」屬於「責任制」的概念，但是，在第2款及第3款加上「監視性、間歇性、其他性質特殊」這些性質，加上勞動部模糊而隨意的定義方式，使得84-1大幅擴張，早已經脫離了「責任制」的概念，更嚴重的，是在84-1存在的前提下，實務上，普遍違法將此無限上綱，不問職種，「事情做完才能下班」變成一般對「責任制」的認識。
我國《勞基法》有針對勞工工時、工作條件進行規範，例如勞工每日最高工時上限、加班時數上限，但在84-1卻開了一個後門，只要符合勞動部核定公告的特定工作，就可由勞雇雙方另行約定工時相關規範，這也是「責任制」最開始的法源依據。84-1雖說工作條件可由「勞雇雙方另行約定」，卻不是毫無規範，也不是「事情做到完為止」。
若公司要施行84-1，除了需符合勞動部宣告適用的行業之外，還需勞工簽署同意書，公司再將雙方議定之工作規範送至地方主管機關（勞工局）核備，該公司才能施行84-1。勞工局會根據勞動部相關辦法及各縣市「84條之1約定書審查基準」進行審議，例如台北市勞動局審查系統研發工程師與維護工程師的標準為「每日正常工作時間不得超過10小時，連同延長工作時間，1日不得超過12小時」，絕對不像一般人印象中的「做到完為止」。
解釋無限擴張，合法的違法的都來
雖然84-1有另訂相關規範、工時上限，勞動部也屢屢重申，勞雇雙方另行約定的工作時間須「參考該法所定之基準且不得損及勞工之健康及福祉」（參考）。但在實務運作上，因有84-1這個《勞基法》的漏洞、後門，老闆往往用「責任制」的名義框員工，欺騙員工要把事情做完才能下班，甚至許多明明不適用84-1的職業也被老闆要求採「責任制」。
在大家印象中，工程師適用「責任制」，老闆也常以「責任制」為名，要求工程師須將程式撰寫完成才能離開公司。但這種作法其實是違法的，台灣電子電機產業工會秘書長林名哲表示，不是所有工程師都適用84-1，適用的只有資訊服務業的「系統維護工程師」、「研發工程師」，僅佔台灣工程師一小部分，例如宏達電為消費性電子產品製造業，宏達電工程師就不適用84-1。然而，雖然只有少數工程師適用84-1，工程師卻都普遍被要求採「責任制」，將事情做到完才可下班。若工程師晚上7、8點離開公司，都會被其他工程師認為非常早下班。
若要施行84-1，須勞工簽同意書，並由主管機關核備，但根據林名哲的觀察，根本「找不到一家合法用84-1」，幾乎所有工程師都沒有簽同意書，多數是老闆說「大家都是責任制」，就要求勞工把事情做到完為止，所謂的責任制，就是「公司講的責任制就是責任制」。也因為根本沒有簽，也沒有審核，就算勞動部、勞工局有84-1審核指導原則，規定工程師每日最高工時上限，也根本沒什麼用。
保全業成為重災區
除了工程師外，保全也是大量使用84-1的行業。但跟工程師狀況不太一樣，對比於工程師都沒簽同意書，保全業在應徵時就會要求保全都簽署84-1同意書。同意書內容也依照勞動部《保全業之保全人員工作時間審核參考指引》，每月正常工時上限為240小時，若加上加班，總工時上限288小時。在實際排班上，保全業每日工作12小時，依不同公司，有「做四休二」與「四休一」兩種類型。
不過，這種一切依法規在走的現象只是表面，實務上，許多保全業卻會將84-1無限上綱。全國保全業產業工會理事長張天送表示，一般來說，保全是12小時輪班制，比如說早班就是早上7點到晚上7點，晚班則是晚上7點到早上7點。但在做完早班後，晚班要交接的人沒來，老闆會以「責任制」的名義，要求保全繼續接下去上班，甚至早上7點自己的班，也要繼續上，最高情況可連上36小時。
張天送說，連續工作36小時的情況相當多，保全公司會跟保全說，因為保全適用於84-1，就是責任制，如果後面接班的人沒來，保全就必須繼續做下去，負責將事情做好，如果不做，明天就不用再來上班了。保全普遍四、五十歲居多，非常需要現在這份工作，只能將這份「責任制」苦果自己默默的吞下來。
從工程師與保全的狀況就可看出，雖然勞動部有限制84-1的適用範圍以及工時上限，但因有84-1這個《勞基法》制度上的漏洞、後門在，實際運作上往往將一些不能適用的也混雜進去，更讓老闆能用「責任制」的名義，要求員工「做好做滿」，這也導致工程師、保全過勞死的新聞層出不窮。
災難無限擴張
而84-1的被擺在《勞基法》裡，勞動部任意指定的結果，就是依據各種雇主之所需，任其所好地把其所屬行業指定進去，例如，養護機構的看護工適用84-1，大概又可視為一個在「家事工不適用《勞基法》」之外，另一個好像沒有歧視外國人的外觀，但是具有對外勞的針對性的指定方式，到2015年底，台灣21萬的家庭看護工及幫傭不適用《勞基法》，而1萬3千名機構聘僱的養護機構外籍看護工，則適用84-1，他們成為「血汗長照」的第一批犧牲者。
至於航空公司的機師、空服員等空勤組員也是一個例子，在性質上，已看不出他們與「責任制」或者「監視性、間歇性」工作的關連，華航公司的說法，是「越洋航班工作必定超過12小時」這種倒果為因的理由，而勞動部也配合航空業的這種需要，任意地指定，6月份華航空服員罷工，成功迫使公司同意在「非越洋航班」不適用84-1，這是一個集體的力量爭取到權益的例子。
不過，影響範圍更大的，還是84-1，這個所謂的「責任制」被放在《勞基法》裡面，各種各樣荒唐的藉口，也就因此而生，許許多多的行業，也不管是不是被勞動部指定適用84-1，老闆一句話「我們是責任制」就是了，而在勞工無力透過集體的力量爭取、主張權益，又或者不清楚自己的權益，而對老闆的話信以為真的情況下，84-1的災難，也就無限制地片地擴張了起來。若84-1無法具體改變，恐怕有一天，過勞死，將躍上國人十大死因之一。台灣，也將永遠是個「過勞之島」，永世沈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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