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 Smith(《二十一世紀的帝國主義》作者)
藝術家描繪的的超新星。由 ESA/Hubble, CC BY 4.0,Wikipedia
魔幻貨幣樹並不存在,「援助計劃」想挽救腐壞的系統,但不會收效。
「債券之王」 Bill Gross 在2016年推文指出,「全球收益達到500年以來最低。 10兆美元負利率債券。這個超新星總有一天會爆炸」。
這一天要來臨了。資本主義現在正面臨著幾世紀以來最嚴重的危機,全球衰退已經開始,也摧殘了各大洲數以億計勞動者的生命。從冠狀病毒所造成的死亡,以及對數十億赤貧者所帶來的生存威脅來看,對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工人和窮人的衝擊,後果會遠比對歐洲和北美洲的人民更為嚴重。資本主義是一種立基於自私、貪婪和損人利己的經濟體系,它會更清楚地顯露自身與文明的互不相容。
為何超新星(即恆星的爆炸和死亡)是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的貼切隱喻?為什麼冠狀病毒(只有人類頭髮直徑約千分之一有機體)會催化劇變?用美國工人歌曲《永遠團結》(Solidarity Forever)的話來說,工人、青年和世界上的受剝奪者該怎麼做才能保衛自己,並「從舊世界的灰燼中產生一個新世界」?
要想找到問題的解答,我們必須了解為何始於2007年的「全球金融危機」絕不僅僅是金融危機?為何七大工業國集團政府和中央銀行為恢復一定程度的穩定而採取的極端措施,尤其是「零利率政策」,即高盛銀行家所說的「金融市場的快客古柯鹼」,造就現今危機的局勢。
全球資本主義「潛在的健康問題」
超新星的第一階段是崩潰,類似於早在2007年系統性危機爆發前就開始的利率長期下降,那時候起已經加速了,而在2020年1月初冠狀病毒開始肆虐時墜落。利率下降主要是兩個因素的後果:利潤率下降和資本肥大(hypertrophy),即資本的成長趨勢高於工人和農民為它的生存提供鮮血的能力。就如同馬克思在《資本論》 第一卷所言,「資本的唯一驅動力是自我增值,創造剩餘價值……資本是猶如吸血鬼一般的死勞動(dead labour ),唯有吸食活勞動(living labour)方能存活,而它存活越久,就得吸食越多。」
這兩個因素結合構成了毀滅力量的厄運循環(doom loop)。以下來檢視其中最重要的關聯。
許多事掩飾和抵消了利潤率下降(the falling rate of profit),這成了一種只在危機時期才現形的趨勢,而從歐洲、北美和日本轉移生產,利用低工資國家更高的剝削率,是其中最重要的關聯。利潤率下降體現於資本家不願投資生產,卻樂於投資品牌、智慧財產和其他寄生及非生產性活動。這種經年累月的資本主義投資罷工因全球生產轉移而擴大,也就是利用削減工資,而非建造新廠房和運用新技術來提高利潤。這可以提高加價幅度,也就是推進資本家無生產用途的財富之巨量積累,資本也因此肥大。
這樣一來卻使利率下降,也就是資本家相互競爭、哄抬價格、購入金融資產,由此產生的收益流卻比率下降,此即利率下降。對於資本主義投資者,利率下降和資產價值上升已形成終極的良性循環,他們得以高額貸款投資於各種金融資產,進而膨脹金融資產的「價值」。
因此,利率下降有兩個主要結果:資產泡沫膨脹和債臺高築。它們實際上是一體兩面:每個債務人都有個債權人,每筆債務都是他人的資產。如果生產力提高,資產泡沫就可能洩氣,要不就是破裂;經濟成長隨著時間可能會侵蝕高額債務,或是因債務負擔沉重而倒閉。
自2008年以來,全球生產力停滯,GDP 成長低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任何一個10年, Nouriel Roubini 所說的「一切資產泡沫之母」就是結果,而總債務(即政府、企業和家戶總債務)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早已龐大,此後規模更是加倍。債務的增加在全球南方國家尤為顯著,根據國際結算銀行的數據, 2019年,前30大債務的總值高達72.5兆美元,過去10年成長了168%。中國從10年前的10兆美元債務增加至現今的43兆美元。總之,早在冠狀病毒出現前,全球資本主義因「潛在的健康問題」已進加護病房了。
全球資本主義的帝國主義已變本加厲,因它越發寄生,也更為依賴自超級剝削(super-exploitation)低工資國家而得的收益,因此,它無法避免地走向超新星,走向資產泡沫破滅和因債務負擔沉重而倒閉。帝國主義各國的中央銀行自2008年以來的一切行為,都在延遲在劫難逃之日。但是,那天已經臨頭了。
10年期美國公債被視為是最安全的避風港,也是所有其他債務定價的最終基準。在變化不測的時期,投資者總會逃出股市,蜂擁入最安全的債券市場,因此隨著股價下跌,債券價格(又稱為「固定收益證券」)則會上漲。投資人這樣做時,產生的固定收益會讓利率下降;然而,在3月9日股市重挫時,美國10年期公債利率卻陡升。一位債券交易員認為,「從統計學而言,這應是幾千年才一遇的情況。」即使在全球金融危機最黑暗的時刻,大型商業銀行雷曼兄弟在2008年9月破產時都不曾發生。這種輕微心臟病發作的直接原因,是其他股票和債券市場中資產消滅的規模,使得投資者爭先恐後地轉變投機性投資為現金。基金經理人就得出售最容易轉手的資產以滿足他們的需求,也因此否定公債的避風港地位,這使政府和中央銀行採取了極端行動,使用了「大型火箭彈發射器」(big bazookas),即數兆美元援助計劃,包括承諾不設上限地增印鈔票,以對市場確保現金供給。然而,這也是未來情事的不祥之兆,到頭來,如同債券和股票一樣,美元貨幣只是紙上財富。隨著數以兆計的美元湧入,2020年3月的事件會使投資者對現金喪失信心,也就是對經濟力量和背後的國家力量失去信心,那樣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接著,超新星時刻就會來臨。
左翼人士否認帝國主義並冀望於「魔幻貨幣樹」
帝國主義國家的左翼範疇,如英國工黨的柯賓(Jeremy Corbyn)所領導的派系、左派凱因斯主義者如 Anne Pettifor、Paul Mason、Yanis Varoufakis 等人的混合體和美國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支持者,在兩件事上立場一致: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都承認帝國主義劫掠殖民地和新殖民地的過往,然而卻否認帝國主義持續以任何意味深長的方式來界定富國和窮國間的關係。
左派相信某種或不同形式的「魔幻貨幣樹」,換句話說,他們認定利率降至負值不是閃紅燈表示危機的極點,即並不是超新星的崩潰階段,反而是綠燈,可以貸款增加國家投資、社會支出、綠色新政和提高某些外援了。實事上,魔幻貨幣樹並不存在,無論政府貸款幾兆美元或央行印製幾兆美元,資本主義都無法逃脫這場危機。新自由主義者先前拒絕虛幻思維,現在反倒擁抱它,這顯示他們恐荒的程度,但思維的虛幻並不減。他們在2007年至2008年後挹注數兆美元,讓這個可鄙系統如喪屍般苟延殘喘了十年;這次,他們要是能在超新星的爆炸階段開始前拖個10週或10個月,就算走運了。
冠狀病毒-劇變催化劑
冠狀病毒大流行發生在最壞的時機:歐元區已收縮至零成長;拉丁美洲和漠南非洲的絕大部分地區已處於衰退;美國財團對川普(Trump)巨幅減稅的大喜若狂正在消退;美中貿易戰正嚴重衝擊供應鏈,恐怕還會捲入歐盟;此外,全世界數十個國家中,共有數千萬人參與大規模抗議活動。
利率目前已進入負數區域,不過,如果你位於債務在 GDP 占比大幅增加的義大利,情況就並非如此,對於為債務再融資的負債企業,或對於「新興市場」,情況也並非如此。自3月9日以來,公司融資利率已經飆到最高,實際上,少有企業得以任何價格借款。投資者拒絕貸款給企業,在全球負利率中,企業目前正面臨信貸緊縮!因此,歐洲央行只好向投資者貸款7,500億歐元,來購買這類投資者目前不願購買的公司債,而美國聯準會也大舉援例辦理。現在義大利(和歐盟)的命運由德國聯邦銀行取代私人債權人的意願來決定,若遭到拒絕,那將會是歐盟死亡痛苦的最後階段。
帝國主義政府於3月中旬那兩周宣布,要以4.5兆美元為破產的自身經濟體紓困。3月26日,二十國集團(即七大工業國集團的帝國主義國家和十幾個「新興」國家,包括俄羅斯、印度、中國、巴西與印尼)於緊急線上高峰會宣布:「我們正以超過5兆美元挹注全球經濟。」這是狡辯之詞,因為他們說的「全球」其實是「國內」!帝國主義國家「左派」的反應則是鼓掌叫好,「我們一直都是對的!那棵魔幻貨幣樹終究是存在的!」他們顯然尚未意識到這與2008年社會化私人債務的行徑相同;或是,不同於2008年以後的情況,此次紓困不會收效。
然而,隨著帝國主義政府遲延地動員和壟斷醫療資源以因應本國的冠狀病毒危機時,它們已棄窮國於不顧,帝國主義國家中的左派(或我們可以簡稱為「帝國主義左派」)也忽視此類緊急現金挹注對全球南方的窮人袖手旁觀。若你是「新興市場」,那麼,滾到一邊去排隊等待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紓困吧!截至3月24日,已有80個國家在隊伍中,等候貸放的1兆美元中能分一點給他們。1兆美元看似一大筆錢,它的確是,但正如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人 Martin Wolf 所指出的,「對於新興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外部融資的總缺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放款很可能力有未逮。」。
此外,一如 Wolf 所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貸款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外部融資缺口」,換言之,它為帝國主義債權人,而非債務國的人民紓困,貸款必附帶嚴苛和屈辱的條件,使得這些國家的人民負擔更為沉重。就這個意義,它們就像富國政府大舉紓困私人資本,不過卻吝於福利支出或部分地取代工資。後者的目的是為了取得帝國主義國家工人階級的順從,不過帝國主義國家卻無意在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一體適用!
聯合國於3月24日呼籲籌措20億美元,讓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來對抗冠狀病毒大流行。聯合國希望在未來九個月能募得資金,但這個金額僅僅是英國國民醫療服務(NHS,National Health Service)年度預算的1/80,更少於維持資本主義經濟運作的4.5兆美元的1/2000。依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 Kristalina Georgieva 的說法,這個金額更少於帝國主義投資者在3月的前三週從「新興市場」撤資金額的1/40,即「有史以來最大的資本外流」。
為了減緩冠狀病毒在亞、非、拉美流行,連帶對這些窮國人民所造成的最大衝擊程度,世界銀行總裁 David Malpass 在二十國集團高峰會結束後表示,他的董事會正在籌組一個以15個月為期,金額「高達1,600億美元」的援助計劃。相較於全球經濟衰退來臨,會給空有虛名的「新興市場」人民造成的經濟損失,這個金額顯然杯水車薪。
古巴駐義國醫師 Leonardo Fernandez:「我們有實踐的革命義務」
所以,該怎麼辦?我們應該徵用財團,而不是為財團得到紓困而稱慶;我們應該徵收房地產以便保護工人和小企業,而不是支持暫停驅逐房客和延期償付積欠的租金。在不久的將來,這些和許多其他的鬥爭都是為了維護我們的生命權,而非資本家對財產的權利。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採取一切必要措施拯救生命和擊敗冠狀病毒。這表示要擴大團結到那些最容易受到時疫危害的人,如遊民、受刑人、長期處於「敵對環境」的尋求庇護者,乃至於全球南方在貧民窟、棚戶區和難民營中遭帝國主義剝奪的人和受害者。印度央行前行長 Raghuram Rajan 指出:「在治癒方法或可靠疫苗出現前,世界必須在各地擊潰病毒,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放寬措施」。《經濟學人》也認為:「如果放任新冠肺炎在新興世界為禍,它很快就會再回到富國肆虐。」
冠狀病毒大流行最近印證,我們需要的並不只是國民醫療服務,而是全球醫療服務(GHS,Global Health Service),革命的古巴是唯一力行此一要務的國家。他們已有28,000名醫師在61個貧窮國家提供免費醫療服務,超過七大工業國的總和,此外,古巴已有52位醫師在義大利,更有120多位醫師在牙買加,並協助其他幾十個國家為大流行作準備。去年誣衊古巴醫師為恐怖分子,驅逐了一萬名古巴醫師的巴西極右翼波索納洛(Bolsonaro)政府,現在也請求他們回來。
我們必須效法古巴的醫療國際主義以擊敗冠狀病毒。如果我們要想戰勝時疫流行,就必須加入古巴的革命醫師和革命人民,學習他們的所作所為,以此預作準備進而使國際主義成為可能,換言之,我們必須以勞動人民的力量取代資本專政。在帝國主義國家和世界各地,冠狀病毒超新星使得社會主義革命成為必要又急迫的實際任務,這是生死攸關的問題:資本主義對自然造成破壞,而冠狀病毒只是其中一個最新癥狀,如果人類文明要得以存續,這樣的破壞就必須結束。
*感謝Andy Higginbottom、周世瑀、Walter Daum評論先前文稿。